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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4.11】梓木

  • Sheenagh Gelberg
  • Apr 11, 2011
  • 14 min read

中国史-远古时期相关同人

CP:少昊/颛顼

保留2016年修改文章时前记。

写在前面:

CP是少昊和颛顼这对叔侄。神话的成分远多于历史。

初投2011.4.11

梓木

  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山海经·大荒东经》

  凤舞于庭,凰栖于树。绿荫嘉芳,百鸟齐歌。

  歌舞琴瑟,金玉笙箫。

  医有望闻问切,曲有起承转合。曲破如裂锦,曲终如雷鸣。

  弦上指尖拨弄,音律高低错落,清冽如泉;一曲奏毕,余音轰落,宛如瀑布直下碎裂磐石。

  这余音萦绕在耳畔,他执舀倒酒的手就随着那乐阕堪堪滞在半空。酒盏中碧波浅横,映满他神游似的目光。仿佛一瞬又回到多少年前,自己尚年幼时见得母亲那一阕倾动四座的琴曲,他静坐聆听,望着母亲明亮如星的眼瞳,清澈近无的笑靥,挑弦玉指如葱,冰肌似乳。收弦之时腕上一挽云卷风舒白青玉镯,仿佛弦月摇荡绛空,无声之间温和地令时光凝伫。迎着众人惊艳的目光,华服綷縩的母亲恭谨而优雅地起身,向父亲遥遥拜下。

  “凤鸣于空,百鸟来朝。今有凤至,乃圣王治世之兆,故妾引奏此曲,以歌盛世。”

  “曲名谓?”

  “来仪。”

  他猛地一怔,赶忙摇了摇头,把神游九天外的魂灵招了回来。周身所处分明还是自己于西天的庭院,连那鸾凤于梧桐间信步曼舞的姿态都未曾更改。恍然间才发觉自己手仍举着舀子,已有些酸了。未干的酒液犹顺着舀子的边缘滴下来,零丁一声攒开几圈涟漪。

  正坐于自己对面抚琴的人手轻轻抖了抖,搭着肩膀的宽袖也随之摇荡,笼了层薄纱的袖口昏暗,而那长袖却依旧白得如此理所当然。

  然后那双手便隐入了袖中。

  抚琴之人年岁未脱童真,举手投足间却已显露紫宸之相。因未及弱冠,而只有束发,故长发披至腰间,青丝垂流如如瀑,发鬓洁整,玄色不杂。酒靥含笑,眉目却稳重端方,一副英气与稚气并存的面容。

  确如众人所谓的那般。这孩子身上带着的,是毫无疑问的帝王之征。

  少年的面容素净得不染一丝尘埃,辗转顾盼间沉静开口。

  “——少昊叔父?”

  他一愣怔。迎上自己的一双瞳流光温润,宛如沧海夜明之珠。

  “叔父,不知我这曲……弹得如何?”少年恭谨地垂首而问。素来谦逊有礼的孩子,儒雅自持,又兼天赋异禀,更不寻常。年方十五,便可辅佐处理一国政事。

  怕是将来继承父亲衣钵的便是这孩子了罢?

  思及此他不禁莞尔,端着酒盏冲少年轻轻一举,随后将其中佳酿一饮而尽。

  醺意就这么趁虚而入。

  “好曲,好琴艺。我侄果然天资聪颖,区区数日便已熟稔五弦音律,倒叫叔父愧为人师了。”他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夸得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手指蜷起又舒,略略攥着衣角。

  “叔父过誉了。”

  “我师从母亲,天资不佳只习得皮毛,便可算上音律大家,不想今日……当真是后生可畏。”他笑了笑,指节抵住额角,“这琴瑟之技,普天之下还尚未有人能与母亲比肩,看来下回还须得捎你拜访她老人家一番,她定是要吃惊的。”

  “侄儿不才,学习尚浅,不敢造次。”语毕少年又是一揖,却又抑不住心底好奇开口问道,“叔父……侄儿听闻,皇娥祖母一手织得四天万里锦霞,却不知祖母也操得一手好琴,叔父能与侄儿说说此事么?”

  “当年父亲盼凤凰来世却苦不得,励精图治数十载终得凤凰降至。母亲便奏曲与凤和鸣,以表庆贺。”少昊回忆起当年的事,不觉又感酒醉,“便是你今日所奏之曲,来仪。”

  “竟是有这一番往事。”

  “确是往事了。母亲已多年不曾操琴,这上好的梓木都寂寥得很,亏得兄长送你来此。”

  “既是如此,不若侄儿再为叔父奏一曲?”少年笑着问,声音隐约能听出欣喜的意味来。

  “甚好,这酒也未饮完。”他将舀子伸入酒罐,径自又倾满酒盏。

  少年欠了欠身子又端坐于梓木斫成的琴前,手臂微抬,指尖如风拂柳,丝弦颤动,一音一律错落有致。不复方才那曲恢弘繁盛,这回一曲清越空灵,如玄鸟一羽剪过苍穹。西风一点一点细细地拂乱了少年一头乌发,他看少年索性眼睑一阖,沉醉在了曲调中,旁若无人起来。

  “颛顼?”少昊走过树阴布凉,鸟儿正避热眠去,庭院中难得安静。

  “我便将他托与你了,好生教养。”昌意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少昊的肩,“不必担忧,此子定能担你股肱。”

  少昊听了兄长这番话,苦笑着摇了摇头。十五岁的少年,还是读书习射的年纪,哪懂得为君之道。

  彼时他已是一国之君,人皆道西天少昊以金德王,至于这孩子……虽说颛顼天生才智超群的说法早便听到双耳起茧,但毕竟也只是个还未成年的稚子。

  不过是自己的侄儿。

  颛顼被父亲昌意推至少昊跟前,“快向叔父行礼。”

  他看着昌意一本正经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而颛顼毫不怯懦地向少昊行了礼,恭谦地唤了声“叔父”。头微微低垂,笑意从唇角一直蔓延到少年的瞳仁深处。

  无比自信的笑容。

  少昊一瞬间生出了错觉,面前的孩子并非在向着自己行礼,亦并非身着如此素雅白衫,而是庄严绣金黑氅加身,冕旒珠冠。

  这想法甫一冒出来,便觉那笑都染了九五之气。

  弄不好这少年将来真能承帝业。

  少昊这般想着留下了颛顼,平日教其治国方略,闲暇授其音律技艺。颛顼当真天资过人,琴瑟于其如一驯兽,连吟啸都顺从其意。

  至于正事,自不必说。再过几年莫说做他少昊的助手,他自己也可独撑一片天。

  又一曲终。他面前的酒坛亦已见底,今日的小憩便也结束了。

  红鸾正在他庭院内随颛顼的曲而翩然起舞,听闻曲子终了,便悠然自得地开始在园内踱步,昂首环视四周。其余和曲而歌的百鸟开始有的随着鸾鸟而高低翾翔,有的则啄弄着自己的双翼,抖着五彩斑斓的羽毛。

鸾鸟生性高贵,亦愿以舞和其音,想必此曲已非凡音了。

  少昊领着颛顼去往自己的书斋,余光瞥见喜鹊停驻其肩,颛顼笑容愈加柔和,鸟儿嘤咛伴着申时近暮阳光,与他的笑容一同洒落一地。

  他倏地想起自己职务所在,转身言道,“颛顼,叔父须往查探回光之景,你且先独自留在府中。”

  颛顼望向远处霞幕,点了点头。

  龙驾华车,辘辘行过西方天路。蓐收在前牵住金色车缰,一脸冰封似的肃穆。

  少昊有些喟然,总是不由自主想起昔时,蓐收恰似如今颛顼一般年纪的时候。其实也是个孩子一样,对什么都抱着三分好奇,却已有了大人的持重。他突然觉得有些后悔让蓐收去作刑狱官,修得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回来。

  他的几个儿子,如今只剩下蓐收尚在身侧,句芒任职于东天太昊手下,司春之职,每年正月便不见了人影。

  “如何?”他依旧望向漫天暮色,只是简单开口询问。

  “晚霞色正,明日无风无雨。”蓐收例行公事一般地答道。

  “那便回府罢。”

  蓐收应了一声,掉过龙头来,车轮碾过飘渺的云气,几缕快入夜的冷风穿过耳鬓,少昊只觉有些寒意,不禁紧了紧衣。

  “玉山又西四百八十里,曰轩辕之丘。无草木,洵水出焉……”

  少昊的手顺着龟甲上纵横交错的纹路,一点点将八荒六合山川草木梳理开来。颛顼在一旁用细绢静静地记着。

  “汝祖父即降于此。依四天四时,天下大治,卒有四方之分,四王之称。”

  “东天太昊,以木德王;南天炎帝,以火德王;西天少昊,以金德王;北天尚缺,北属水,即以水德王。”颛顼流畅地顺了下去,手中的笔顿了顿。他抬头看着少昊有些惊讶地神色,不由得低下头去,“侄儿越礼,直呼姓名实乃不敬,还望叔父原谅。”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接下去。”少昊喃喃道,片刻,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如此拘谨,这本就是我要教的,你倒已知晓了,也省了气力。”

  他将案上散摊的龟甲收拾着叠作一堆,却见颛顼伸过手来取走一片,一字一顿地读出声来,“风……里希?”

  他停下手间动作,也将头凑过去,“怎么?”

  “这是个人名?”

  “你不知?……也难怪。”他突然觉着有些微妙地胜利感,“怕是平日都唤另一个名,本名反倒无人记得了。”

  “另一个名?”

  “想知道?”

  颛顼点了点头,宛如星辰的玄瞳明亮清澈,他故作神秘地勾了勾手指,见颛顼很配合地侧过耳来,他便附在对方耳畔低语片语。

  “啊?”颛顼听了突然惊呼出声,不小心震了他的耳。少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对着耳朵拍了几下。

  “你也不至于如此惊讶……兄长居然从未提过此名?”

  “未曾……。”颛顼摇了摇头,在心里反复体味两个名字,“原来,女娲娘娘本名唤风里希……”

  “吾辈平日也不唤她娘娘,太昊的妹妹,便是同辈人,都唤姓名。”

  “很美的名字啊。”

  少昊听了颛顼的感叹,笑了笑道,“我们便都这般说,倒是风里希自己不这般觉着。”

  “娘娘……是个怎样的人?”

  “仁爱之人。”他将龟甲收好,堆在一旁,“无愧为苍生之母。”

  “侄儿总觉,这些人物悉已成神了,于小辈都是遥不可及的……”

  “有何遥不可及?便是有圣人之誉,汝祖亦为汝祖。”

  “祖父日理万机,平日极少相见。”语及此仿佛有些惋惜的神情,“但祖父勤政爱民,不愧为万民典范。为君者理应如此。”

  少昊闻此不知怎的略一怔,他转眼望向颛顼的侧脸,一如初见时那般的自持从容。

  他不禁觉得,颛顼此话只说了一半。

  我若为君……

  我若为君。

  毋庸置疑。

  他突然心里一沉。

  「海内昆仑之墟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墟,方八百里,高万刃。上有木禾,长五寿,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

  他亦不曾得见仙人如群星列下的景象,那已是洪荒之初的传说。

  于神而言千年不过转瞬。弹指间,苍生皆作土灰。

  而所谓神人,不过是有幸得天垂怜,偶遇神力罢了。

  就像他被派遣的任务,每日乘着龙车,金天来往,看着那万顷如昙花一现的回光返照,那是金乌最慢的一只脚跑过天幕,带走最后一缕极致的明亮,然后遁入暮色。

  天永不会出错,所以那些回光每日每日都一般相似。

  变化的只是人。

  偏偏人生还如白驹过隙,更何况只是短短的五载时光。

  他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看着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成长,看他变得博闻强识,有时甚至焚膏继晷的学习,总有些惘然。

  或许因为他更喜欢的,还是那个在小憩时会闭目抚琴,任风起云动,鸾翔凤翥,平静恬然的颛顼。那时他全然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故而格外心安。

  昌意来探过几回,问起颛顼学业几何时便如同听起了说书,盘古开天地女娲抟土造人仓颉观天地成字如数家珍绘声绘色,每每气得昌意跳脚。

  “兄长何必这般生气,不过是闲时与孩子说说故事。”

  面对昌意的抱怨他只是笑,颛顼总能不知疲倦地听他诉说,日子流淌在往昔的字里行间,分明时间在一点点向前走,他却感到自己分明在一分分年轻起来。

  一方天地,尺寸之间,如此简单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

  而只要他还在身边,就会不禁莞尔。

  哪怕并无所谓乐事。

  或许,只是与他相伴便是乐事。

  就好像他来了便不会走,能够陪伴自己的人,也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

  玉兔逐金乌,日月相轮转。

  那时候少年已近弱冠,可依旧束着长长的发,坐在龙车上却不甚安分地扒着车沿望向无垠长空,晚霞似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红得耀人眼目,光线被裹进云中,柔软地渗透出来。

  西天之终,少昊牵着颛顼的手,小心翼翼地带他步入天上星君行走之道,然后远远地跟着蓐收漫步其上。

  “可曾见过这回光之景?”少昊转过头去询问,颛顼只是显着有些怔忪的神色,望着那渐渐升起的回光返照。

  “未曾。”他慢慢摇了摇头,轻声低语,“想不到竟是这般明亮的。”

  “金乌每日都是从东天飞至西天,但在西天尽头会有一次回顾,望向彼时飞来的路程是否有差错,而我与蓐收则是检视这光是否有异来判断金乌是否行错。”

  “原来如此……”颛顼微微颔首,眉眼渐渐舒展开,声音有些恍惚地说道,“不知还能再陪叔父看这回光几时。”

  少昊略一失神,“长兄让你加冠之后便去往北天,不是如此?”

  “确如叔父所言,但是……”颛顼答了腔,却欲言又止。

  “怎么?”

  “……侄儿承叔父教诲,虽秉性愚钝也学有小成。但独当一面,五年修为……总觉太短。”

  “过谦了。”少昊笑了笑,“我侄聪颖能干,即便独治一方也无不可。”

  颛顼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少昊看着他有些许凝重的眼神,略感惊讶。

  几时见到这孩子不都是淡然微笑着的?

  颛顼虽然对长辈礼数恭谨一向不缺,笑容亦是高贵却不乏平易,但却从不曾露出过这般神情。

  几近悲伤的神情。

  明亮的瞳此时竟显得黯然。

  垂落的长发被回光浸透,随晚风轻轻飘飏。

  心思渐渐浅了下去,似一汪碧泉缓缓干涸。少昊眼中看着回光,却一直沉默着等待颛顼说些什么,然而什么也没等到。

  天地这般寂寥,浩荡九万里间曾万古无物。那亘古的回光如此明亮,明亮到让人以为它会耀过黑夜。

  可它却终究只是一时挣揣。

  不过是一次回顾,终究还是要转过头走完这一程。我却不知明日还能否与你相遇。

  颛顼的面上洒满了燠热霞光,映着他几乎泛起赤色的瞳,眼眶周围染血一般,一切都愈发明朗。

  回光将逝。

  “回去了。”他静静地开口,简单三两字,“颛顼,回去了。”

  颛顼转头去,有些失神地看着少昊的脸。

  “无论你心下如何想,我都会尽我所能传道授业于你。加冠之后,你便要学会依靠自己。”

  “记住,你终将是身负天下苍生之人。你祖父的大业,终将由你继承。”

  好像自己很少如此苦口婆心。

  可有些事,对方不说明,自己又如何点破。

  少昊说完,转眼看了看颛顼,那一双盛满了暮色的双瞳再受不住回光余力,透出的颜色如被蜜蜂蛰了一般。颛顼眉宇微蹙,伸手去抹眼睛,一行清泪却被激得溢出眼眶。

  “侄儿失礼了。”

  不光少昊,连颛顼自己都为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措手不及。他随即转过身去,拽起袖子对着脸一通乱抹,泪还未擦净袖子却皱得像老树皮一样。

  没法转过身。

  他只能压低了声音抽噎,眼泪却不如人意地开了个头就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他不再用袖子去擦,就这么站着。那双手像是不知该摆在何处一般尴尬犹豫半晌,才垂至身侧。

  天空如墨浸水,缓缓洇开夜色。

  少昊看着蓐收一直默立一旁,摆摆手先让他驾车回去。

  他心里翻腾着些乱糟糟的想法,比如这样懂事的孩子怎么会闹别扭,再比如这孩子分明对自己知根知底却说些什么秉性愚钝的傻话。可对这孩子心里的想法,他是没法多说什么的。有些心思冒出了个苗头,但也只是如此,永远没个分明的时候。况且有些心思,是只能止步于此的。

  少昊静静地走近颛顼身后,有些迟疑却还是拽住了他的袖子。

  一小块儿袖口,手指渐渐收紧,向前不多使劲一拉,便将他蜷缩的手掌攥住。

  掌心略微潮湿。

  “你是觉得疲累了?那今晚便不去看那些龟甲了,我来弹琴,你听,如何?”

  颛顼不说话。

  少昊觉着自己可能有些过分,凭自己比他长了一辈便说一不二。这般任性,十有八九是被颛顼那小大人的宽容给惯的。

  正当他欲说“若不愿便罢”的时候,他看见颛顼背对着自己,轻轻颔首。他稍稍舒了口气,抬头看向天空深处。绛色夜幕吞没了最后的光线,一点点湮没了所有殷红。

  就这样,少昊拽着颛顼小他一圈的手掌,把他拽回了家,蓐收驾车走了也没再回来,他们便一直步行着走回少昊西天的府邸。

  满途没有人说话,只有漫天星斗在窸窸窣窣地私语。

  颛顼加冠那日,昌意带着颛顼的母亲都到了西天宫宇,这般场面平日里也就只有祭祀之时才能得见,少昊去寝阁时看到仆人为颛顼束起长发,绾成一个发髻。

  只是这样便让他一下显得成熟许多。

  站在一旁看着看着,便觉得老了。

  自己老了。

  分明没有多久,只是五年而已,却感觉老了不止五度春秋。

  看着仪式一点一点进行,昌意对少昊说既然他抚养了颛顼五年,不如让他为颛顼加冠,少昊回谢了兄长的盛情,却没法接受对方的好意。

  是没法接受,太多事情,回忆也好,如今也好。

  风里希曾吹过一首箫曲,他不由得就想了起来,仿佛不是自己想起,而是那首曲子来找他。

  往世烟尘,现世难堪,来世又将往何处。

  又要如何去寻来世。

  当初的孩子如今成年了,当初玩笑话一样的承诺如今要兑现了,成年的孩子……要当王了。

  颛顼换上一身玄色大氅,绣着华美的金线,神情庄严而肃穆,向长辈一一拜谢。

  而自己却只是坐在锦绣之席上,仿佛灵魂出窍一般麻木地起身将他扶起,和蔼地微笑着送给他祝福,然后再回到座位上,如坐针毡。

  加冠之后颛顼便走了,按照最初的约定去了北天,成为四天之中最后的君主,以水德王。没有多久少昊便听说了不少与他有关的消息,听说他册立五正,以保天地之和,神人之齐,还听说他废除巫教淫祀,发展农业,极得民心。他所到之处,万民夹道欢迎。

  想到了便不由得想笑,真是好事。

  自己姑且算是不负兄长所望罢?

  颛顼离去之后的西天又恢复了以前那样。自己和蓐收一道,依旧每天检视回光之景,闲时抚琴读书,的确是自己过了几十年的日子。

  每每看到那回光最后一刻的极致绚烂,他总会想起颛顼默默摇头时,面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有水光荡漾的瞳,还有说不出口的话。

  这让他觉着无比焦躁。

  他其实很清楚,即便自己是颛顼琴瑟之师,颛顼的琴技却远胜于自己。那把梓木自从颛顼离去后便常常独守一隅,分明无人弹奏却仿佛在无声地唱着某支熟悉的歌。

  鸾鸟依旧会随着他的琴声起舞踱步,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就像一面完整的镜子,碎了一条璺,每回照镜子的时候,便总有些细微的光渗进璺里,映照不出容颜。

  就像他数十年的时光里那与他相处的五年,像是被生生掐掉的一节。

  但他深知那五年的确存在过,因为他记忆里,总是一袭素衣笑容温雅的少年,影子清晰轮廓鲜明。可现在少年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一身玄黑,高贵又神圣的颛顼帝。

  少昊从酒坛里慢悠悠舀出一匙酒,听酒液稀稀落落击打着酒盏光洁的底,清澈的流光一弧婉转展开,好像还能倒映出旧时时光。

  梓木之琴倚靠着屋角,沉默注视着他。

  他略一皱眉,起身走向那琴,停在它前面,伸出手缓缓抚过光滑的木料,摩挲着凹凸参差的花纹。

  龟甲堆了起来在他的案上,指尖的粗糙与细腻都是与那时相仿的感触。

  彼时彼刻,此时此刻。

  或许就是时间不一样了,所以看起来……这么多事情都不同了。曲终时人散,本该是再浅显不过的事理,怎么就接受不了呢。

  他横抱起了那琴,顺手抽了条缟色丝绢,细致地把琴裹了起来,出了宫宇,上了龙车,听着镀了金的车轮碌碌而过天上无痕的路,一抹一抹云色飞旋过去,他将丝绢束紧,仿佛怕那琴着凉一般。

  车轮向东,没有一丝停顿地驶过。

  抬头是东天苍茫,垂首是东海翻波。

  “东天太昊,以木德王;南天炎帝,以火德王;西天少昊,以金德王;北天尚缺,北属水,即以水德王。”颛顼当时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神情里有隐藏不住的自信,看起来还很像个孩子,他还记得那个还很像孩子的少年随即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说自己失礼了。

  “东天太昊,以木德王……”他喃喃地念了几句,随即摇了摇头。海上景色水天相接,喧嚣乘风直上,敲碎天边大片的云。

  波涛呜咽着,欲伸手执天,然而终不可得。

  少昊拥着琴的手臂缓缓地收紧,唇几乎抿作一条线,但随即又松开。

  手轻轻拨开丝绢一角,他侧耳靠近琴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动朱弦。

  琴声依旧。

  只不过一次物是人非。

  “当初真该教你带走它……上好的琴,没了抚琴人,也徒留寂寥了。”

  最终也只有自嘲。

  还能如何呢?

  龙车行至极东之处,正掉头欲返。少昊的龙只识得西天,一刻也不愿停留。

  他终究是舒了手臂,将那系着雪白丝绢的琴向下一掷,任它坠下,落入滚滚东海。波涛声过于盛大,连它落入水中的声音都听不见。

  就像他也听不见自己的心落地的声音,空落落的。

  传说,每至夜深人静,便能闻见东海深处传来渺渺的琴瑟之音。琴声清冷悱恻,悠悠不绝。

  夜深人静时,总会记起过往,而现在,已无人肯再像你那般给我一个回眸。

  那般温柔笑着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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