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iniscence by Shostakovich's children regarding their father
- Sheena Huang
- Jul 19,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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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琳娜:
父親出現在門口:
——誰拿了我的紅色鉛筆?
或者:
——我的尺子呢?
我和馬克西姆尷尬地彼此對視,接著開始尋找丟失的東西⋯⋯
類似的景象在莫斯科和鄉下的房子都一而再再而三上演⋯⋯如你所知,肖斯塔科維奇作曲不需要鋼琴——他就坐在桌前,把音符寫下來。而且他也不需要什麼特別安靜的環境:旁邊可能有狗在叫,可能有車開過⋯⋯唯一讓他煩躁的事情是他的條理被打亂。他桌上有幾支鉛筆,一支鋼筆,一把尺子⋯⋯馬克西姆和我總是把這些東西從他那兒撈走。
馬克西姆:
肖斯塔科維奇並不是真正意義上地作曲,他以某種內在的聽力聽見音樂,然後他把音樂記錄到紙上。
電影輕歌劇「莫斯科稠李區」導演赫伯特·拉帕波特:
「晚上,我去了歐洲酒店見他。當時他在會客。肖斯塔科維奇在桌旁一邊寫著什麼,一邊談笑。大家其樂融融,獨我一人憂傷,因為這樣我肯定沒指望拿到樂譜了。肖斯塔科維奇繼續邊說邊寫。我起身打算離開。『您去哪兒?』肖斯塔科維奇問道,並將他剛剛寫下的樂譜交給了我——那是《莫斯科稠李區》的新片段。也即是說,我親眼見證了一次天才創作音樂的奇蹟。那些都是絕佳的樂章⋯⋯」
13.
馬克西姆:
我還小的時候,經常會去看父親作曲。他就普通地坐在那裡寫。我把樂譜從他那裡拿走,然後我模仿他的做法,在紙上畫些點和尾巴⋯⋯接著我去找父親,對他說:「現在彈我寫的東西。」父親會無可奈何地在鋼琴前坐下,然後試圖彈奏我用兒童筆寫下的一堆亂七八糟的內容⋯⋯當然,我不喜歡這些音樂,因為他誠實地按照我寫的內容彈了出來⋯⋯之後他向我解釋:「如果想要創作真正好的音樂,你必須花很長時間、努力地學習。」我問他:「要怎麼學習呢?」他一定會說:「首先,從寫變奏開始。」
14.
佳琳娜:
我記得那是一個清朗的春日。父親辦公室的窗戶開著,我能聽見孩子們在庭院裡歡鬧的動靜。而我坐在鋼琴前,彈奏一曲歡快的波爾卡,苦澀的眼淚順著我的臉往下流⋯⋯
就在這時,父親進了房間。輕快的樂音迴盪,而我淚水漣漣,這一幕令他印象深刻。從那以後,我每日痛苦的音樂課就終止了。後來只有弟弟馬克西姆還過著這樣的生活。
我父親比較早就開始懷疑我是否適合從事音樂。自打我們開始學習鋼琴,他就開始創作專門給孩子的曲子。
最開始,這些曲子比較簡單,後來,曲子開始變得有些難了。我父親決定出版這些作品,但想要出版,必須經由作曲家聯盟的一個特殊委員會允許。所以他決定讓我為他們在那裡演奏。
我記得我演奏第一首作品時還沒什麼猶豫,但演奏第二首作品時我就茫然失措了⋯⋯我重彈了一遍——又彈丟了⋯⋯
這時父親看不下去了,他說:
——她都忘了⋯⋯我自己來吧。
接著他把我從鋼琴前換了下來。
我還是沒法忘記當時自己有多難為情。
15.
馬克西姆:
一架巨大的演奏三角鋼琴正大幅度擺動⋯⋯看上去它像是要掉下來,又好像要砸在台階上了。肖斯塔科維奇用手護著頭,離開了門口,出來到了街上⋯⋯
此時我們家正從基洛夫街搬到莫扎伊斯克公路。1947年,蘇聯政府下達指示,分配給肖斯塔科維奇一處位於莫扎伊斯克公路的新建的公寓,以及位於莫斯科近郊博爾舍沃的鄉間宅邸。這個新公寓不是單獨的一間公寓,而是兩間——兩間了並到一起。直到這時,我們在列寧格勒公寓的家具才終於送到了莫斯科。家具包括兩架大鋼琴——一架用於演奏會,要更大些,而另一架是立式的,要小些。很難把它們拽到四樓,所以工人們借著繩子和絞車完成了搬運。
順便一提,現在我父親的這架演奏會用大鋼琴被搬回了「涅瓦河畔」。在我的請求下,他們歸還了這架鋼琴,如今它立在我位於列寧格勒的公寓。
16.
佳琳娜:
我坐在長椅上,旁邊坐著父親。我感到十分無聊。腦海中唯一的想法是:「這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啊?」而我的父親則雀躍、興致勃勃、熱情洋溢⋯⋯
這是很久以前,我父親帶我去看足球賽時的記憶。我對此毫無興趣。我一點也不懂足球,我也懶得去懂⋯⋯
突然,足球場上發生了一件事,逗樂了我:門柱被一記強烈的擊球擊斷了。球場上陷入了混亂,而觀眾席中則歡鬧聲四起。這也是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我還能記得這僅有一次的體育場之行。
我父親一生都熱衷於足球。他不光記得好幾代球員的名字,還保留了一些記錄,自己編輯了比賽數據。如果他現在還活著,肯定能輕鬆回答諸如這樣的問題:在哪一年,哪一天,哪一個體育場,進行了這樣一場比賽。
索非亞·亨托娃:
「⋯⋯肖斯塔科維奇熱愛足球,夢想著能為這項體育運動寫頌歌。當M.布蘭特寫出了《足球賽》的時候,他驕傲地宣佈:『這是我們莫佳寫的曲子!』在足球這方面,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有些有趣的事發生。
他因足球和梅耶霍爾德的養子,康斯坦丁·葉賽寧有了交集。後者從肖斯塔科維奇為戲劇《臭蟲》作曲時起就認識他了。
康斯坦丁·葉賽寧寫了一篇文章,將足球數據提升到了詩的高度。肖斯塔科維奇讀完後,給他寄了封信,信中列出了一些需要修改的事實性內容。他的書寫一如既往難以辨認,他的簽名也不清晰。葉賽寧急躁地照著信中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您那兒有一位對足球感興趣的老人嗎?
——有的。
回應的是一位女士。
——我現在幫您去叫他。
接著,葉賽寧與這位一絲不苟的『老人』展開了一段激烈的辯論。辯論結束時,他問:
——您姓什麼?
在聽到那聲怯生生的『肖斯塔科維奇』時,他驚呆了。」
馬克西姆:
順便一提,父親不光是個了不起的足球專家,他還是持証足球裁判。他是在戰前得到的這個頭銜,在列寧格勒。他熟諳體育比賽規則,喜歡給比賽當裁判。
佳琳娜:
五十年代的時候,父親在克里米亞的一個公家療養院休息,在那兒他給網球賽當裁判。當時會每天上球場的人裡,有軍官伊萬·亞歷山德羅維奇·謝羅夫。當時他正擔任克格勃主席。如果這位契卡的頭犯了錯,表示抱怨,肖斯塔科維奇總會用這樣的話打斷他:「不要跟裁判爭論。」我父親也承認:對著克格勃主席說這種話委實令他舒心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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