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0】往事

科学史同人。短。

TAG: P. A. M. Dirac, J. R. Oppenheimer

CP: P. A. M. Dirac/J. R. Oppenheimer

　　奥本海默匆忙抵达温哥华时，距离爱因斯坦去世还不到一个月。

　　在温哥华迎接他的人，和寄信邀请他来温哥华的是同一位，依旧是狄拉克的妻子。这位热情的匈牙利女士精神抖擞地领了奥本海默到她与丈夫下榻的住处。“保罗正在卧室里打盹，”女人轻声说，“但不必担心吵醒他，他知道你今天会来，其实一直在等着。”

　　奥本海默朝狄拉克卧室的方向看去，并向对方道了谢，对方大度地摆了摆手，分明身处异乡却颇具女主人的风范，“我去准备些茶。”说完，她径直离开。奥本海默走到卧室前，推开门的那一瞬下意识绷紧了脊背。屋里没有开灯，纱帘将午后阳光筛得温和松散，柔柔洒满了整间房。他看见坐在窗边躺椅中的影子，那人腿上搭着薄毯，上身佝偻，头疲惫地朝一旁歪着，脆弱得像个纸糊的人偶。奥本海默不由自主地快步朝那人走去，对方听见了动静，也慢慢往他的方向抬起头来。那的确是狄拉克，即使心里有所准备，奥本海默仍感到难以置信。他看着狄拉克凹陷的双颊与痛苦的目光，病态的黄色还没从那张憔悴的脸上完全褪去，他快要认不出这是他昔日沉稳如山的旧友了。

　　“你来了。”狄拉克的嗓音沙哑虚浮，吐字却依旧缓慢而清晰。这声音使奥本海默心中平静了些许，他摘下帽子，阳光洒在他斑白的发上，蒸出些许暖意。他轻轻回答，像是害怕吓着对方，“我来看看你。”

　　“我听说了你的听证会结果。”狄拉克开门见山，奥本海默知晓对方说话的习惯，便继续安静地听了下去，“你不要在意那些无稽之谈。你该出去，到人少的地方散散心，思考一些其他事情。”

　　“所以我这不是出来了吗。”奥本海默试图用俏皮话使氛围更轻松些，“那些都过去了，我没事，别替我担心。”

　　狄拉克仰头注视着他不发一语。奥本海默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与狄拉克上一次见自己时的模样有天壤之别。在接到听证会通知的那晚，他昏倒在了洗手间里，几乎一夜白头。现在的他真真实实是个老人了。

　　而狄拉克也没有好到哪儿去。顽固的疾病与旅途的颠簸将这个身体本就单薄的英国人折磨得脱了形，套在他身上的衣服甚至已经能堆出层层空虚的褶皱。奥本海默将躺椅的椅背视作狄拉克瘦削的肩，将手慢慢搁了上去，“你感觉你的病怎么样？”他关切地问，“坦白说你看上去并不好，我可以想办法申请让你去美国修养一段时间。”

　　“我觉得不好。”狄拉克低下了头，黑白交错的卷发垂在他的额前，“我这一次病了两个多月，与之前任何时候相比都显得太久了。”

　　“来美国吧。”奥本海默又一次说，“你可以在研究所的公寓住上几周，那里许多都是你熟悉的人，他们也希望再见到你。”

　　说完这话，奥本海默猜测狄拉克又会陷入他标志性的条件反射式沉默。他知道狄拉克固执地钟情于剑桥。即使对于他自己而言，剑桥是充满了他痛苦回忆的冰冷的渊薮，可狄拉克眷恋那里，像飞鸟眷恋自己的巢。在狄拉克陷入困顿的如今，他势必更迫切地想念他生活、工作了几十年的地方。

　　然而出乎奥本海默所料，狄拉克极快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好。”停顿了一下，狄拉克补充道，“我收到一封从渥太华寄来的邀请函，我要回信告知他们行程安排。”

　　奥本海默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我们可以一起回普林斯顿。”狄拉克没应声，雕塑似的坐在原处，眼中闪烁着清浅的光。

　　这一点都不像狄拉克。他想。

　　但这几年变故接连不断，许多人和事都不复从前了。

　　只是当狄拉克缓慢地眨了眨眼，重新看向奥本海默时，他发现狄拉克没有流泪。

　　“爱因斯坦走了，”狄拉克轻轻地说，“你要好好活下去。”

　　奥本海默语塞了片刻。

　　狄拉克说完这话，似乎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整个人向后倒进了躺椅中。奥本海默看着他清癯的轮廓，仿佛夕阳都能轻易将他融化、蒸发、使他消失无踪。奥本海默一动不动站了几秒钟，随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毯子盖在了狄拉克的身上，然后缓缓将对方连人带毯子抱在怀中。

　　他想起了爱因斯坦。每当遇上这种事，爱因斯坦就会找他说上两句。带着些许德国腔的声音听上去总是温和的、可靠的，充满了安抚人心的魔力。他笑了笑，试着回忆起爱因斯坦曾经对他说的话，放低了声音讲给他怀里的人。

　　像哄孩子入睡般，他温柔地说，“没事的。都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