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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апреля

  • Writer: Sheena Huang
    Sheena Huang
  • Mar 4, 2021
  • 8 min read

Updated: Dec 15, 2022

按:这篇日记详细记录了普罗科菲耶夫得知挚友马克西米利安·施密特霍夫自杀后的第一反应。马克西米利安·亚纳托列维奇·施密特霍夫(1892-1913):普罗科菲耶夫在音乐学院的同学,两人1909年4月相识,其后交往甚密。施密特霍夫于1913年4月自杀,之后普罗科菲耶夫将自己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二钢琴奏鸣曲、第四钢琴奏鸣曲献给施密特霍夫,作为对逝友的纪念。钢琴家斯维亚托斯拉夫·里赫特曾在谈起这三部时这样说:


​普罗科菲耶夫是个相当快活、相当自信的人,很少创作悲剧性的音乐,然而上述三部作品:第二和第四奏鸣曲,以及第二协奏曲,都明确属于悲剧性的音乐。第四奏鸣曲和第二协奏曲是在施密特霍夫死后献给他的。普罗科菲耶夫和施密特霍夫过从甚密。直到有一天,普罗科菲耶夫收到了施密特霍夫的一封信,信中这样写道:“谢廖扎,再告诉你个消息吧。我开枪打了自己。马克西米利安。”他的遗体于两个月后在森林中被发现。





4月27日


  我一起床就收到了马克斯(注:马克西米利安的爱称)寄来的一封信,于我而言不啻当头一棒:“告诉你点最新消息吧——我朝自己开了枪。”

  我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床边、房间里转来转去,转到了镜子边,莽莽撞撞冲进了隔壁的房间。半梦半醒间,我的第一想法是:为什么,已经拥有如此快乐的生活,为什么要令它戛然而止?!他提起过好多次,说要朝自己开枪是很容易的事,甚至还说这种做法“豪横极了”,有时候他会盘算着该如何付诸实践……而我也知道,他对生命根本不屑一顾。他朝自己开枪,就像他有时候一口气闷干一杯本尼迪克特甜酒那样轻而易举,后者也同样被他视为“豪横极了”的举动。一想到此事可能当真发生,恐惧攫住了我——同时我又企图相信,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错。就在这时,他的姨母索菲亚·伊万诺夫娜打来了电话,语气惊惶地问我:她刚收到的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马克斯写信告诉她,在决定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后,他挑选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角落,以免他的家人被葬礼和警察叨扰。他没有给他的母亲写任何信,因为他狠不下这个心。

  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为什么。“原因不值一提”——他在给我的信中歪歪扭扭地这样写道。我叫了车,急忙穿好衣服,去了索菲亚·伊万诺夫娜那里。在我俩短暂地试图找出这场灾难的肇因未果之后,我们去了警察局报案,接着又去找了警探,处处都知会了一遍,让他们把调查结果通知索菲亚·伊万诺夫娜,而不要通知给马克斯的母亲。接着我们去了芬兰车站,打听信上的邮戳:邮戳是芬兰语,但内容完全无法辨明,无人知晓这记载着噩耗的书信是从何处来的。

  就在办这些事情的途中,一切原因都明朗了起来。马克斯的父亲去世后,他的家庭一直清贫,生活在困窘之中。马克斯厌弃工作,马克斯以贫穷为耻,马克斯要求事事“豪横至极”,他要挥霍,要惊艳众人。单纯富裕的物质生活已经满足不了马克斯了:他须得浪掷金钱——这才是他的幸福所在。与此同时,他的家境却又拮据。他步上了一条下坡路,沿着这条路,他滚落地狱之中,而他第一次踏上这条路,是在1911年夏天,当时索菲亚·伊万诺夫娜信任他,将自己在皮亚季戈尔斯克的剧院生意交给了马克斯。马克斯经营得得心应手,索菲亚·伊万诺夫娜的收入也随之水涨船高,他们全心全意信任他,而大堆的现金钞票——收银台的入账——都会流经他手。他随心所欲地抛掷这些钱,可是“豪横极了”。到了第二年夏天,也就是现在,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但这次和之前又有所不同了:他与我成了朋友,而这段友谊毁了他。他太依恋我了——除了在我面前显得光鲜亮丽,还有谁能为他捧场?我在叶先图基(注:俄罗斯温泉城市)的时候,一个半月能拿到350卢布。我除了马克斯也没有别的朋友,所以我就总是当着他的面花钱,而且花得相当随意。他浪掷金钱的做派实在是太容易感染他人了,我受他影响,不止一次毫无道理地花掉了25卢布——为此,在他眼中的我慷慨大方。秋季到来后,马克斯富裕的生活也走到了尽头。而我,虽然股票交易跌了,钱却还是够花的。然而马克斯无意放弃到手的一切:他与我谈起他亲戚的财富,谈起他母亲的手段,还说他之所以手头紧,是因为他的母亲想把他牢牢掌控。我对他们贫困的生活基本一无所知,还以为他们全家都很富有,所以习惯了浪费钱。后来,我俩幻想去伊马拉特(注:芬兰东部城镇)的时候——马克斯总是痴迷于旅行——他说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我说我可以借钱给他。一开始,他告诉我,他不想欠债。

  “欠什么债啊?”我反驳了他的说法,我已经看惯了马克斯没来由一掷千金的做派。

  圣诞节的时候,他特别想去辛菲罗波尔(注:乌克兰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首都)。他手里有点钱,但不够用。我给了他一百卢布,于是他高高兴兴地上路了。一月末我们共同旅行的时候,我又给了他钱。他编造故事,声称等到夏天,他的母亲就会给他五百卢布,而且等到他成年的那一天,索菲亚·伊万诺夫娜还会给他一千五百卢布。这个故事之前还有故事,他谎称自己行将就木的祖父要给他一笔一千卢布的遗产,等等。我完全相信了他的说法,还觉得哪怕他不是家财万贯,也至少是个很富裕的人。然而,他的家里人和索菲亚·伊万诺夫娜都惊讶于他的花销,他的钱,他阔绰的派头,他的车,他去的酒店……他对这些人也编了故事。他说普罗科菲耶夫一年的收入有两万五千卢布,此人不仅自己挥金如土,还毫不计较地把钱也给他用。就这样,长于贫困之中,厌弃工作,全身心渴求金钱光辉,追求闲散与豪横的马克斯,坠入了一个迷幻王国。他着了魔,而且无法收手:对我,他编造了成百上千个亲戚;对亲戚,他编造了一个百万富翁普罗科菲耶夫。他如此沉迷于自己创造的财富世界,以至于没了面对真实世界的贫穷的气力。他行将崩溃,只待他意识到自己的所有谎言,所有矛盾,他构筑的空中楼阁崩颓的那一刻。但他不把生命当回事,他实在是不在乎,贫穷如此可怖,以至于生活不值得过下去,何不用这贫贱的生命换取金钱相撞的铮鸣?马克斯作茧自缚,但他毫不在乎,他相信自己的谎言,享受空中楼阁,他心满意足,也知道自己再也不必忍受贫穷的滋味,因为死亡将拯救他于贫穷的不幸之中。和贫穷相比,死亡算什么——根本无所谓!于是马克斯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尽情享受这座他意外构筑起的金色楼阁。

  夏季来临,崩溃的时刻也近了。我俩整个冬天都在讨论要做一次长途旅行,沿着伏尔加河去高加索、黑海,再到克里米亚。随着旅行的时刻逐渐临近,我们也是时候定制昂贵的夏季制服,然后买票了。马克斯提到他的姨母会给他一千五百卢布,又对他的亲戚说普罗科菲耶夫会负责他的旅途花销。结果就是他根本没钱付给裁缝,而裁缝还在等着西装的样板,而且已经着手缝制我的西装了。于是我催促马克斯抓紧去买夏天的鞋子和帽子。马克斯走投无路了。他没地方弄钱,可若要他承认自己还不起债——太丢人了,何等羞耻,何等堕落。如此一来,他就再也做不了那个闲散又豪横的马克斯,只能做个可悲的自吹自擂的丧家犬,不仅要忍受旁人嘲笑,还得过着贫穷的日子,干着可鄙的劳动。太可怕了,他已无力掌控……然而,想要摆脱这种窘境却很容易,很容易,只要朝自己开一枪就行。更有甚者,若你用层层谜团包装自己的死亡,若你细细品味这一举动所包含的奇谲之美,上帝啊,看看他诗歌的终章,真是“豪横极了”!!……

  出发前一天,马克斯一直快乐无忧。他早早起床,穿戴一新:换上最好的西装,漆皮皮鞋,燕尾服衬衫,和我那条一模一样的领带。他或许还点了根雪茄,然后上了车。自诩从头到脚一副豪横绅士做派的他在一等车厢里坐了下来,接着给他的朋友和姨母写了几封豪横的书信:“告诉你点最新消息吧——我朝自己开了枪。”“这样一来,就没警察什么事了,我会找一个谁都无法寻见的角落……”

  在偏僻的芬兰火车站,他下了车,走向森林深处。他步行数十英里,深入莽荒之中,到了一泓深潭的水畔——或某处湿泞的沼泽,然后朝自己开了枪。就这样,他消失在水泽深处,神秘而美丽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很确信,当他把左轮手枪的枪口送入嘴里,手指扣上扳机,预备释放火药的时刻,他感到的是脚上漆皮皮鞋锐利的棱角,环绕在他周身的秾林,以及他脚下无底的深渊——他就这样怀着“豪横极了”的想法,扯断了自己的命运丝线。

  比起浑身痉挛,冷汗津津,只能无助转动双眼,垂死于陋室病榻,这样做岂非好上百倍?!

  于是,我和索菲亚·伊万诺夫娜去了车站。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明白信上的邮戳。而且,直到我去了一个邮政官员的家里,把人叫醒了与我解释,我才知道这邮戳来自一辆邮车,具体是哪辆则无人知晓。我该去和他的母亲聊聊。我们也决定了先暂时不说信的事情。在路上,我们做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我很确信马克斯在某个小火车站下了车,接着就走进了森林深处。索菲亚·伊万诺夫娜说有鉴于他想自杀,他肯定不会选在火车站动手,而是会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走到他筋疲力尽为止。有可能他现在还活着,还在继续走……这个想法狠狠击中了我:或许,随着他自杀的时机一再迁延,他会彻底抛弃这个想法,就只是单纯地找个地方躲起来,远离这个世界?他有没有可能坐船去了瑞典,彻底消失在异国他乡?或许他根本不想开枪自尽,只是想远离大众的视线,他想动手养活自己,却不想干像是在彼得堡教课、在电影院演奏这类平庸的生计,而是想靠着冒险的诗篇赚钱,想游走在边缘之上,探寻财富,同时远远地从新闻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圣彼得堡,这座埋葬了他的城市的消息……

  一些迹象可作为这种猜测的佐证——他出发的时候换上了干净的内衣和一套上等西装;他带上了我写给他的信,这是他心爱的事物——这岂不是他对前尘往事的纪念?他还带上了我昨天给他的鸡眼药瓶。我开始心生希望了。   只有上帝知道他的母亲遭了多大的罪。泪水沿着卡秋莎的脸庞扑簌滚落。索菲亚·伊万诺夫娜和我尝试安慰了她,然后我回了家。母亲向我表示了深深的同情,并与我一同去了芬兰车站。我打算从这儿开始调查信上的邮戳。我有了一点收获:昨晚有一列火车抵达圣彼得堡,信就是丢在那辆火车上的,至于丢信的人是从哪一站丢上去的,就不好说了。我去了索菲亚·伊万诺夫娜那里,碰到了马克斯的叔叔,一个著名的画家。他觉得马克斯这是一种精神失常的表现。   晚上,索菲亚·伊万诺夫娜和我又一同去了车站,我们带了一张马克斯的照片,找到了马克斯可能乘坐的那列火车的列车长。老列车长看着照片,认出了这是一个去往特里约基(注:今泽列诺戈尔斯克,原属芬兰,“特里约基”为该地芬兰语名)的一等车厢乘客。这是我们之前未曾考虑的方向。为什么去特里约基?一个曾经住在特里约基的人提到了马克思,开始嚼舌根,胡扯些有的没的。很快,左娅就告诉我说鲍柳沙(注:钢琴家鲍里斯·扎哈罗夫,普罗科菲耶夫的朋友,此前与马克斯有隙)昨天在特里约基,今天已经安全回来了。也就是说,不存在马克斯在特里约基开枪打死了扎哈罗夫,接着开枪自尽的说法。   到此,我们结束了今天的调查,我回了家,上床睡觉。因为感觉在我的偏厢睡觉实在过于孤独,我决定睡在客厅里。   马克斯的母亲没有和他的父亲结婚:马克斯是私生子,当然也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出身高贵。事实上,他不姓施密特霍夫,而姓拉夫罗夫(他母亲的姓),他的父名甚至也不是亚纳托列维奇,而是伊万诺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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